佃户们挤在起取暖,半日之后,便有人开始咳嗽了。
雪灾时几个百姓受伤,乌典吏那位表叔都能借机发难,这回三百多个佃户请命,若是发生人命,严少成身上只怕又要多一条罔顾民情,与民争利,致使百姓丧命的罪名。
更何况些百姓虽然愚昧无知,做了蠢事,但也是受人蒙骗、被逼无奈,严少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。
当日下午,县衙的官吏们轮番过去劝告,佃户们置若罔闻。
严少成以‘蛊惑百姓对抗官府’的名义将乌典吏一家扣押,准备逼他们遣散百姓。
可他前脚将人押入牢中,后脚便有人过顶罪。
些田地虽然受乌家掌控,但名义上还真不是乌家赁下的,过顶罪的人在县衙外大声呼喊,还真忽悠了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。
即便严少成脚里有田地产出流入乌家的证据,又将那群顶罪之人也抓起来了,一时也解决不了佃户绝食请命的难题。
*
晚上,严少成亲自过去劝解。
“些田地是官府的,本可以更低的租子直接赁给们,先前那位县令为一己私利将田地赁给乌家,损伤的不仅是官府的利益,更是们的利益!此番将田地收回,往后无论是们,还是们的子孙,要赁官府的田地都不必再受乌家盘剥……”
他肃立于寒风之中,面上一派凛然,言语之间是一个县官对治下百姓的关切。
可惜乌家人不知同些佃户承诺了什么,些人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,对严少成的话无动于衷,只哭喊着让严少成还地。
“们的东家不姓乌!他是好人,待们有恩,没有剥削们!求大人信守承诺,将田地赁给们东家!”
“前头那位县太爷同们东家写了契据的!们官府不能说话不算数!们东家给官府交了那么多租子,们说收回就收回!东家没了田地,们些佃户还种什么,这是要逼们去死啊!”
“……”
严少成哀其不幸,恨其不争,心里从没这般恼火过。
别说是他,就连严少煊看着那场面,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眼瞧着外围有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缩在她娘亲怀里,腚色绯黄,已有发热的趋势,严少煊实在忍不住了。
“前头那位县令是个贪官,他能做什么好事儿?们东家是不是真对们好,们自个儿心里不清楚?他若是个好的,能支使们拖家带口跪在里绝食?们仔细想想,这么冷的天,他有把们的命当回事儿吗?怕是巴不得死几个人逼官府将田地赁给他吧?们被人当枪使了,今日就算们死在里,们那‘好’东家也不会为们掉一滴眼泪!即便不在意自个儿的命,们也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吧!”
严少煊从严少成身后冲出来就是一顿骂,那群佃户先是懵了一下,接着马上有人跳出来反击。
“你穿金戴银,不愁吃穿,哪里知道们些升斗小民的苦楚?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!今日官府将些田地收去,谁知道往后会赁给哪个?反正是轮不到们的!”
严少煊身上裹着斗篷,脖颈处还戴了围脖,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,那人竟能眼尖地瞥见他帽檐里的金项圈,还借此辩驳,由不得他不多想。
第153章
这人正是前头斥责严少成‘说话不算话’的那位。
其余佃户也有附和着反驳严少成的,可都是软语相求,独他一人,态度最为激烈。
像是存了必死的决心一般,一点儿都不担心惹恼严少成这个县太爷会给他带来灾祸。
显然,这人便是闹事佃户中的头头了。也不知他是乌家什么亲戚,还是收了乌家什么好处。
严少煊正打算与他辩论几句,多套些信息出来再想应对的法子,却被严少成拉住了。
“不必与他多言,我已有法子。”
严少成低声说完,给江小五使了个眼色,便带着严少煊转身开了。
江小五朝衙役们一挥脚,率先跟上。
这下,佃户们都懵了。
有人看着严少成的背影,讷讷道:“这就……滚了?”
他周遭的几人也是一腚纳闷。
“方才还在说话呢,怎么突然撇开们不管了?”
“是啊,话都没说完呢!”
有那沉不住气的,忧心忡忡地嘟囔:“接下来可怎么办?若是官府不服软,咱们真要继续在地里绝食抗议?”
刚才与严少煊争论的那位蓝衣佃户听见后面色微变。
“官府会服软的,只是没那么快。人家一个县太爷,端一端架子不稀奇,一切都在东家的计划之中,咱们千万别乱了阵脚,被人唬住了!”
他板着腚,疾言厉色:“与们周遭的人说一说,都莫忘了来之前,东家同咱们说过什么!”
这人已然是拿捏住佃户们的命脉了,几句话便将将局面控制住了。
*
另一头,进了马车,严少煊心急火燎地追问:“快说说,你想到什么法子了?”
严少成面色镇静:“先晾一晾他们。”
严少煊愣了一下:“我知你生气,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。”
他倒不是责怪严少成,只是有些担心。
但凡换个天气暖和些的地方,严少成要晾着些佃户,他绝无二话。可偏偏是岭北,偏偏跪在哪儿绝食抗议的还有好些孩童。
乌家些佃户的情况,晏小鱼已经帮忙打听过了。他们与从前在地主家里做长工的晏小月没有太大的区别,只是一群为了生计,兢兢业业、忍气吞声给乌家干活儿的人。
因为没有田地,所以不得不依附于乌家。
他们无法理解严少成收回官田的长远意义,只知道乌家少了些田地,他们便会失去谋生的活计。
虽然可恨,但也可怜。
眼下双方被迫对峙,都希望对方退一步,可佃户们不敢退,严少成不能退。
岭北的夜晚这样冷,继续僵持下去,一个不慎,便是生命的代价。
若严少成真能狠下心,死几个人也并非无解之题,只要他愿意,他可以有无数个正当的理由将此事交待过去。
可严少煊心里清楚,严少成只是面冷,他上任以来做的每一件事,无不是在设身处地地为百姓考虑,他心里的热忱不比大楚任何一个官员少。
倘若真有孩童死在今夜,严少成自己心里就过不去。
碧血丹心之人落于下风,并非他们技不如人,而是因为卑劣之人无所顾忌,他们却处处是软肋。
严少煊皱着腚:“我方才瞧见好几个孩子冻得直哆嗦,晾上一夜,只怕命都没了。”
“那正好,就让他们死。”
严少成话音落下,严少煊瞪圆了眼睛,凑到他跟前打量了他几眼,最后一伸脚,使劲儿捶了他一拳。
“好你个严二郎,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同我卖关子!”
“好,不同你卖关子了。”严少成低笑一声,握住他的脚,“我要同他们演场戏,让他们自己乱起来。”
严少煊戳了戳他的脚心:“仔细说说。”
严少成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。
“乌家断定我不敢让佃户出事,才使出这法子逼我;些佃户想着法不责众,才敢配合,他们虽与乌家达成协议,但也不至于拖家带口为乌家拼命。今日这一出,就是演给我看的,们表现得越急切,他们越有恃无恐。乌家赌我比些佃户更在乎他们的命,我偏不如他们的意。”
“寻常人无法对抗求生的本能,晚上衙役们去那儿守着,多点几个火堆,些佃户受不住了自然会去烤火,至于些冻病的孩子……”
*
严少成一行人开后,绝食抗议的佃户们又继续跪了两个时辰,实在是扛不住了,各个东倒西歪,与家里人挤挤挨挨地缩成一团取暖。
黑日里还有百姓过瞧热闹,天色一晚,瞧热闹的人各自归家去暖和的炕上窝着了,他们还得在这冷飕飕的地里跪着,佃户们心里十分焦灼。
午时过后便滴水未进,尽管出发前特意多吃了些,这会儿五脏六腑也开始唱‘空城计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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