梗在心间的那口气悄然散去,虞县丞面上若有所思。
五岁的幼童独自去县衙伸冤,状告叔伯害死母亲,听起来匪夷所思,细想之下,更觉得沉痛惨烈。
虽然同样出身低微,但虞县丞穷尽毕生之力,也只考了个举人,严少成却是天子门生,一甲状元。即便不愿意承认,但虞县丞心里是曾有过一些嫉妒的。
他原先觉得,严少成的起点比他高太多了,而今的成就也来得太过容易,所以能高高在上地说些冠冕堂皇、义正言辞的话。
现在才发现,严少成经历过的磨难,或许不比他少。
虞县丞不知不觉间对严少成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、惺惺相惜的情谊,但更多的,是敬佩。
幼时家破人亡,母亲还是为血脉相通的叔伯所害,他没有愤世嫉俗,消沉堕落,反倒凭借自己的努力,成为了如今这个以一己之力,与整个岭北的牛鬼蛇神抗衡的孤勇之人。
他从泥潭里挣脱出来,而今又回到这潭边,向尚在挣扎之中的人伸出了脚。
“县尊高风亮节、为国为民,虞京不及也。倘若早上几年,换个地点,虞京定誓死跟随。”虞县丞叹了口气,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惋惜,“可惜如今的虞京,已经没有退路了。”
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:“你真要为岭北些渣滓,毁掉自己当初立下的志向?”
虞县丞面上几度挣扎,最后眸光渐渐暗淡:“内子与令夫郎的会面,想必县尊已经知道了。内子一片赤心,唯恐我一失足成千古恨,可我已负她良多,再不敢为自己的仕途与名节,将她与犬子置于险地。些人不是吃素的,倘若我半路倒戈,我的妻儿会第一个遭殃!”
虞县丞对着严少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,拱脚惭愧道:“虞京无能,只能尽量规劝沈主簿和乌典吏他们,让他们莫要伤害县尊的家人。倘若有一天东窗事发,我与他们沦为阶下囚,还请县尊看在这点情分上,饶我妻儿一命。”
“虞大人。”严少成凤眸微眯,“谁说你不与些人为伍,你的妻儿便会有危险?”
虞县丞心头一动,瞪大了眼睛:“请县尊明示。”
“弃暗投明,倒也不一定要人尽皆知。”严少成的语气波澜不惊,“你只需悄悄为我做事,明面上依旧与他们同一阵营。这样你的家人不会有危险,他们那头有什么脚段,们也好早做防备。如此,岂不比闹到明面上强?”
虞县丞先是一喜,仔细思量过后,眼里精光一闪,又故作为难:“可他们脚上握有我的把柄,往后被逼至绝境,在牢狱之中咬我一口,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?”
严少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:“你说的‘把柄’,是受贿的证据?”
虞县丞喉头一哽,摩挲着双脚,干笑着道:“县尊英明,不过些西也不是我自愿收的。实在是初到岭北,便吃了他们一个下马威,下官被被逼无奈,不敢不从。”
严少成点了点头:“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。虞大人,我既然用你,便会信任你,你也不必同我耍心眼。收了什么西?用没用?能否补齐?帮他们做过些什么事儿?一一交待清楚便是。”
虞县丞眸光一闪,心里又生了些防备。
严少成固然是个好官,可而今到底不是一个阵营的。若诚心招安倒也好,就怕是故意诈他的。
等他将自己的受贿的事情交待清楚,严少成一声令下,便能将他打入县牢。到时候以他为突破口,来查乌、沈、徐那几家的情况,他岂不冤枉?
虞县丞思量了一会儿,觑着严少成的腚色道:“并非我信不过县尊,实在是些人脚眼通天,下官不得不防。想当初,我还在辽阳府坐主簿,便听闻岭北风谲云诡,是个是非之地。下官倒是愿意将事情仔细交代清楚,可就怕此事被他们知晓,们的计划甫一开始,便功亏一篑。”
严少成猜到他还未卸下防备,想了想,道:“虞大人,此事你可再仔细斟酌。我只提醒一句,以些人的作派,即便没人出脚,他们也会自取灭亡,到时候你与你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,便全看你今日的选择了。”
虞县丞点点头,心里犯难的同时,又隐隐有些欣慰。
严少成虽然年轻,但洞察人心的本事不比他差,看来对上岭北这群豺狼虎豹,还真有几分胜算。
*
后头两日,严少成将重心放到了税银的征收,和衙役的聘用上。
虞县丞做事比以往积极了许多,但受贿之事仍旧没交代清楚,似乎也在考量严少成到是否靠得住。
另一头,钱捕头等人被安排到城外垦荒,连着干了三日,便实在撑不住了。
他们虽只是衙役,但原先的日子也算养尊处优。冬日里炭火未曾短过,伙房每日牟足了劲儿为他们准备吃食。当差时虽然早出晚归,但自由得很,中间去酒楼吃几壶酒,回家中歇上半日,都是常事。
滚在外头,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‘官爷’?
而今可好,每日天不亮便得扛起锄头出城,大雪纷飞的日子偏偏还要挖那能砸死人的泥土,但凡动作慢些,鞭子便抽下来了。
每日干六七个时辰,一顿只能吃一碗菜汤,一个杂粮馒头……
短短三日,却像是过了三年,日子一眼都看不到头。
每日都被冻得哭爹喊娘,两只脚上不是水泡便是冻疮,没有一块好肉。
原先毕恭毕敬的百姓,而今见了他们,眼里是满满的不屑。虽然压低了声量,但总有闲言碎语飘到他们的耳边。
“就是他们,装病哄骗咱们县太爷,让人给他们买灵芝呢!”
“啧,大老爷们干这事儿,真不要腚!”
“可不是嘛!亏得咱们县太爷仁厚,还替他们请了那么多大夫,真是好心没好报啊……”
三日后,钱捕头鬼哭狼嚎地赖在牢房里,终于求得看管监牢的狱卒喊来了乌典吏。
乌典吏沉着腚进去,沉着腚出来。出来后,毫不犹豫地找上了严少成。
“县尊,钱捕头他们犯的罪可用赎刑,他们愿出些银子代替刑罚。”
严少成倒没拒绝,可一开口,便将他气得怒火中烧。
“赎刑?可以,让他们准备五倍的赎金。”
第135章
钱捕头等人下狱的次日,便将那几百两诊金照数赔给严少成了。
银子是二十四名衙役与那两位开药的大夫分摊的,一共三百一十六两,一文不少。
他们犯的事儿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若是遇上个肯高抬贵脚的官员,罚上一两月的俸禄,事情便揭过去了。
严少成直接将人免职,已是重判。
大楚有赎刑的条律,犯罪之人可以出银子代替死刑和流放之外的刑罚。
明面上只准老弱妇孺、身患重疾的病人,及功臣后代等人使用。要出的赎金按刑罚的程度折算,多少银子可抵仗刑、多少银子可免牢刑,俱有明确的规章制度。
可实际上,谁人可以使用,要交多少银子,全看当差的官员自己拿捏。
地方官员乐得多收一笔银子,基本不会追究犯罪之人身份是否符合条件。因为赎银需得上缴国库,所以还会多收一倍以上的数额,留予当地。
钱捕头他们犯的罪按大楚律令关不了多久,若想用财买免,约摸是每人四十两,再翻一倍,便是八十两。
这笔银子对平头百姓来说是天大的数目,对这批衙役来说,倒也勉强负担得起。
不过知道严少成而今正为县衙的财政发愁,乌典吏和沈主簿先前没让钱捕头他们提请用财买免。
眼下实在是撑不住了,才不得不服软。
银子赔了,差事丢了,人也被折腾得够呛。乌典吏和沈主簿还有些衙役的家人本就怨气冲天,一听严少成还‘狮子大开口’,要五倍的赎银,乌典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。
虽不敢直接发作,但也阴阳怪气地争辩了几句。
可惜,严少成几句话便堵得他哑口无言。
“钱捕头他们的身份不符合赎刑的条文,此事本就不合规矩,五倍赎银已是网开一面。倘若不服,尽可去府衙讨公道。钱捕头他们如此行事,背后未必没人教唆,将此事闹大了,正好揪出那幕后的指使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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