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夏唤铭将陈醒姿态看在眼里,看似轻松,实际上手在轻微地颤抖。
明明是关于死亡的事情,陈醒却说得很平静。
而他的淡然在夏唤铭的心上剜出一道道痕迹。
那时候的陈醒还那么小,爱他的人却全都离开了,那时候一定很痛苦。
可他又是那么懂事的小孩,一定是躲着那些大人,偷偷抱着枕头啪嗒啪嗒流眼泪。
夏唤铭捏紧酒杯,稍微喝了一口。
他与陈醒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他们的心里同样流有一条悲怆的河流。
他听着旁边的人接着说道:“我其实也想过去死,但一想到他们为了让我好好活着已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,我如果死去,岂不是辜负了他们?于是我从看懂遗书的那刻起,我就准备好好地活着。”
声音越来越轻,像铸铁栏杆上颤动的白色彩灯串,如风铃般清脆。
夏唤铭看向陈醒。
陈醒的刘海被滑过眼皮,眯了眯眼睛,发现他的视线后,轻轻笑了一下。
“我不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讲,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比我苦的人有很多,我已经算幸运的了,阿姨和叔叔对我很好,他们把我当亲儿子对待,衣食住行少不了我的,而且也继续让我去学音乐。最近那位奶奶又住院了,他们跟我打电话借钱的时候我能感觉出他们的煎熬,但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向我借钱,我现在有能力了,终于一切都来得及了。”
一切都来得及了。
夏唤铭又怎么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。
父母的逝去对陈醒而言一直是心结,那时他的年纪太小,什么都做不了。
夏唤铭听完陈醒至此的叙述,他明白了。
原生家庭的温柔让陈醒成为了一位大方得体、心思细腻的人;现在的养父母让陈醒理解独立自我与坚强果敢,二者合在一起,才造就了陈醒如今完整充盈的人格。
陈醒从不活在过去,他一直在往前走。
八岁的陈醒没有能力去救他,二十四岁的陈醒终于有能救的人了,陈醒理应高兴才对,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?
很快,陈醒告诉了他答案——都是因为那个弟弟。
他那位弟弟自出生以来,给到的就是最好的,但依旧觉得陈醒受他家里人喜欢,夺走了他很多的爱,特别是在知道陈醒是外人后,更是对陈醒娇纵蛮横。陈醒有什么新东西就丢垃圾桶里,比如那个会飘雪的小玩具。
好在叔叔阿姨明辨是非,只要他们看见了,就会叫陈醒还击回去,再说几句弟弟的不是。
可家长插手后,弟弟对陈醒的厌恶更上一层楼,但陈醒成绩好、性格好、又有才华,再加上现在又能赚钱,那弟弟挑不出错,每次只能以“这是我家,有你没我”的缘由,每逢节日就赶陈醒出门。
阿姨和叔叔那一家子又没办法把亲儿子、他们的亲孙子赶走,只能偷偷给陈醒一些钱,让他好好过节。
这几年他弟弟又到了青春期,小男生无聊的自尊心再度降临,哪怕是他们家需要医药费,也不想让陈醒出钱,因为怕“折了他的面子,欠陈醒人情”。
所以阿姨和叔叔有事,都是背着弟弟打电话给他,结果今天被突然回家的弟弟发现了,于是那边吵了一架。
夏唤铭越听脸越黑。
这什么鸟弟弟?脑子有没有毛病啊?
陈醒要是他哥哥,他天天跟在陈醒屁股后面黏着陈醒好不好?
这么好的哥哥从哪里找?身在福中不知福,纯纯小丑。
陈醒注意到夏唤铭的表情,倾身用手指揉开夏唤铭紧皱的眉心,笑着说:“没事啦,你看我像是会忍受他的人吗?他每次对我没礼貌,我都会怼回去的,而且他还说不过我,看他吃瘪蛮好笑的,全当日常小节目了。”
夏唤铭还是不开心,蹙眉问他:“你说他赶你走,那你这十几年都是一个人过节吗的?”
陈醒云淡风轻地说:“如果朋友还在的话,我就去找他们了,他们不在的话我就回自己家里了。”
夏唤铭:“可你又不会做菜,你要是把自己吃进医院了怎么办?”
陈醒:“……”
陈醒尴尬地挠挠头发:“我做菜倒也没那么差吧。”
“你那时候在长身体,肯定要营养均衡,”夏唤铭捏着陈醒的手腕,他稍微一圈就能大拇指碰到食指,“难怪证件照上的你,看着瘦瘦小小的。”
夏唤铭温柔地摩挲陈醒的手心,感受细嫩皮肤下的骨结,本来觉得刚好,现在越摸越觉得瘦了。
要是那个时候他们就认识,他一定会把陈醒养的白白胖胖。
被赶走就到他这里来,他们一起读书写字,一起练琴唱歌。就算没有家长,他很小就会做三菜一汤,一定能让陈醒吃得满足。
陈醒惶恐地瞪大眼睛:“我那时候有那么夸张吗?”老师都说他是正常体重啊?
陈醒怎么会知道。
不管他身体多正常,在夏唤铭眼里就是吃不饱受人欺负的小可怜。
陈醒瞥见酒杯见底,可他被抓着一只手,只能用另一只手倒酒。
他在倒酒的时候,听见对面缓缓道:“……太好了。”
“什么?”陈醒动作一顿,茫然抬头,正对上夏唤铭的眼眸。
那双凤眼在夜色中格外明亮,温柔得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他又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温度,对方的嗓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。
”太好了,你有好好地长大,所以我们才能在首映会有第一次见面,在这里再次相遇。”
陈醒愣了一下,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。
“吱——”“吱——”
天台下的树林里,蟪蛄的鸣叫忽远忽近。
陈醒的目光越过矮栏,落在远处摇曳的树影上。
“阿唤,”他轻声说,“又要到夏天了。”
二零二零年的夏天,必定会有一场如六年前那般燥热的风——
六月末的风会带来黄葛树的枝繁叶茂,它绿得来势汹汹,不留一点余地。
零零碎光敲打在围栏矗立的壁沿上,青绿色的蝉鸣一如既往吵闹,人字拖也挡不住地上的余温。
那才是他们第一次相遇。
第59章
陈醒不知道他们在天台坐了多久,反正八百毫升的酒是全都喝完了,空酒瓶孤零零地立在桌面上,旁边两支高矮不一的玻璃杯反射着微光。
讲完过往后,陈醒站起来活动僵硬的四肢,而夏唤铭坐在原位看群里的消息。
陈醒的酒量很好,哪怕其中百分之七十的酒都是他喝的,他的脑袋依旧清醒,更别说在栏杆前吹了几分钟的风,直接回到了平常的状态。
将暮色的山脊看了三遍后,有些无聊的陈醒这才转身,本想找夏唤铭再聊聊其他事,结果却看见夏唤铭整个人陷在长椅里。
黑色卫衣的兜帽将他的脸遮住大半,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侧脸,左手虚搭在腹部,右手垂落在椅边。两条腿一伸一屈,牛仔裤在膝盖处堆起几道褶皱。
这是醉了?
陈醒走到夏唤铭右手边蹲下,指尖轻轻点上对方微凉的手背:“醉了吗?”
兜帽下的头发摩擦出细碎的声音,夏唤铭掀起眼皮,目光正好落在陈醒身上,露出浅浅的笑容:“有一点点,这么躺着比较舒服。”说话间,他的手忽然抬起,指尖擦过陈醒的指节,握住那根食指。
陈醒望着被攥进掌心的手指,说:“那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嗯。”
二人把东西理好,带会客厅,洗干净重新放回橱柜。
他们两人上二楼时,正好遇到从赵星宇房间里出来的几人。
赵星宇一见到陈醒就伸手揉乱他的头发,陈醒被揉得眯起眼睛:“你们看完了?”
“对啊,”赵星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,“你们去哪了?”
夏唤铭的目光始终盯着赵星宇搭在陈醒发间的手,帽衫阴影下的眼神微冷,语气倒还自然:“说了一会儿话,节目后面怎么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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