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傅呈钧从未见过的一种模样。
却带着一种他并不陌生的神情。
于是,几秒钟空白的寂静后,宋见风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:“他在难过。”
“发现自己做错了事的难过。”
这通电话很快被挂断了。
宋见风却久久没有回神。
他盯着自己发出去的那张花絮剧照看了一会儿,又望向远处刚从化妆间方向过来的兰又嘉,半晌,心情有些复杂地回到人群里,重新握紧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相机。
原来那一刻兰又嘉的情绪,不是在他看来很模糊的心事重重,而是十分清晰的抱歉和难过。
他想,其实老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,往日冷淡漠然的嗓音,听起来似乎也有一种陌生的后悔。
更准确地说……
是发现自己做错了事的后悔。
六月二十八日,晚上十一点半。
不管是对哪家公司来说,这个点都该下班休息了,何况今天是个周末。
就算有少数人还在勤勤恳恳地加班,也不至于大半夜还聚众开会。
当然,前提是身处京珠时间。
电话一接通,就传来一声略带警惕的开场白:“你没在国外吧?”
“在光海。”傅呈钧言简意赅,“又要问候什么?”
“那行,你看一眼邮箱,我给你发了点照片。”
宋见风听出来他现在不忙,顿时语气淡定地开始胡说八道:“梅戎青让我选图,我觉得哪张都不错,选不出来,索性听听你的意见。”
傅呈钧刚好在电脑前,很快打开了新收到的邮件,附件里全是兰又嘉的照片。
有和女演员面带笑意聊天的他,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打扮的他,走在人群里望向远处的他……
全都是傅呈钧已经很久没能亲眼见到的他。
宋见风听着电话那头鼠标轻点的声音,格外耐心地等待着对方逐一查看这些照片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傅呈钧终于开口:“不要编号是四的那张,其他都很好。”
他只排除了一张照片,但令宋见风面色一僵,反问道:“为什么不要这张?我觉得表情很自然啊。”
这张照片里的兰又嘉正看向镜头,也是被抓拍下来的一瞬。
傅呈钧却说:“不自然,他当时在看什么?”
“……什么在看什么?”
“他状态很僵硬,像是看到了不想看的东西。”
“……”听到这话的摄影家多少有点失态,“妈的。”
傅呈钧不明所以:“怎么了?”
宋见风深吸一口气,佯装平静:“没怎么,他在看今天晚上那顿剧组盒饭呢,确实难吃得要命,唉,我出去吃点宵夜,先挂了。”
不等对方再追问,他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。
原来老傅也会讲这种毫无营养的废话。
兰又嘉都直视镜头了,还能是在看什么?
当然是在看镜头。
和镜头后面的摄影师。
……
万籁俱寂的深夜,被奇异谜题困扰着的宋见风独自待在酒店房间里,心情复杂地瞪着墙面出神。
仿佛这样就能越过一个个房间,望进那颗唯独同他保持着遥远距离的心。
兰又嘉到底为什么这么排斥他?
为什么会怕他?
一贯热衷于追逐危险和未知的摄影家,生平第一次觉得,未知并不完全是件让人愉快的事。
因为他甚至连一点解题的头绪都没有。
可他实在太好奇这个未知背后的答案了。
他手中的镜头亦然。
于是它专注地、缄默地、探寻地凝视着那张漂亮迷人的面孔,几乎一刻也不愿移开。
作为副产品的照片,便像雪花一样飞向另一个人的邮箱。
——反正他本来就是受傅呈钧之托,专程去帮他照看昔日恋人的。
这算是他无偿赠送的额外服务。
宋见风这样想。
心无旁骛地、坦坦荡荡地这样想。
是因为好奇。
剧组的日子按部就班地向后流逝。
六月二十九日,六月三十日……
又一场戏顺利结束,演员们短暂地放松下来,交谈着离开镜头的范围。
“嘉嘉,刚才那段爵士钢琴真的好好听,你是不是学了很多年?”
“嗯,差不多学了七年吧。”
另一拨人则走进镜头,为下一场戏做准备。
“老魏,下个镜头要带到油画,你赶紧叫人过来。”
“好嘞没问题!小闻——”
擦肩而过的瞬间,两道目光在空气中完全平行地交错开。
仿佛素不相识。
在那个已经被大家认定未来绝对会火的新人演员走远后,本应专心致志准备道具的年轻男生,冷不丁地抬头望去。
只能看见一道被日光朦胧映照的背影。
旁边的老魏看见这一幕,终于没忍住,小声问他:“你俩之前认识吧?那天我看到你跟他一块儿回酒店的。”
闻野收回了视线,面色不改:“顺路而已,整个剧组都住那家酒店。”
“不是,哎,你小子防备心还挺重。”
老魏被他的话堵了一下,不禁笑了:“我打赌你们俩绝对认识,不过我怎么感觉你在躲他呢?”
“人家兰老师反而对我们美术组特别客气,怎么,你俩闹矛盾了?他惹你生气了啊?”
闻野没有回答,低头捣鼓着调色盘上的油彩。
直到老魏自言自语的下一句话涌入耳畔。
“不对,应该不是,虽然你看起来是躲着他,但我好几次看见你盯着人家发呆,而且他在哪你也在哪,就挺矛盾的,啧,年轻人的世界真是有意思……”
沾满色彩的画笔有一瞬打滑。
鲜艳昳丽的油彩,突如其来地浸湿了原本干燥的指尖。
不复洁净。
七月一日,七月二日……
尽管梅戎青已经友情提醒过宋见风一次,但在翻阅前几天攒下来的花絮照片的这一刻,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然后,破例第二次提醒道:“别老盯着一个人拍,那么大个剧组,其他人都入不了你的眼?”
闻言,宋见风倒很坦率地点了点头:“我拍了其他人啊,但你不也没注意到那些照片,只看到他了?”
气质恣意的男人扬起唇角,一本正经道:“所以,他让别人黯然失色是种客观的现象,跟我主观的偏好可没什么关系。”
他一脸真诚,实在将这番歪理讲得像个真谛,连梅戎青差点都着了道。
只是在她的目光再度扫过那些明显质量迥异的照片时,到底还是找回了理智。
宋见风镜头里的其他人,都保持着他一贯的水准,拍出了不同人物独有的气质,并未敷衍了事。
可他镜头里的兰又嘉,却散发着让人完全移不开目光的惊人魅力,每一张都是。
人物自身的美丽已经不足以解释这一点。
而照片也从来都不是一种单纯客观的记录,它一定蕴含着记录者的主动发现和主观创作。
透过这一张张凝结的摄影作品,梅戎青几乎能看到那份时时刻刻都饱含着偏爱的注视。
阅历丰富的女导演因而蹙起了眉,语气称得上十分复杂:“我说真的,别总盯着他看了,你还太年轻,不知道——”
宋见风看出她目光里浓重的叹息,心头微动,下意识接上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:“——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,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?”
他的语气颇为认真,偏生又透着些许玩世不恭的味道,将本该严肃的对话消解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玩笑。
梅戎青的话音顿住,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算相熟的世交同辈,不知想起了什么,忽然笑了。
她笑着摇摇头,很平静地说完了自己真正要说的那句话。
“——你还太年轻,不知道注视的意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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